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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好吗?是不是又胃痛了?”他担心地问。

    “没事。”她轻轻说。

    车行一段路,他又说话:“我母亲的提议让你心动了,对不对?但你很清楚盛南的运作权在谁手上,我的协议才有效,除非我改变主意,你不准离开我。”

    “荣轩。”她睁开眼睛说:“连你母亲都能为了你的幸福,摒弃仇恨和成见,为什么你不入掉一切,让大家都平静呢?”

    荣轩的回答是加速马力,车子像箭般冲出去。为了行车安全,她不敢再提。连雅惠都从丈夫女儿的死亡中解脱出来,为何荣轩还执迷不悟呢?月柔也愈来愈不懂了,复仇会成为除不去的毒瘾吗?

    月柔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晓真那里回来后,她的呕吐日日加剧,整日疲倦无力,情绪糟透了。她去看医生,医生一眼就断定她怀孕了,一验的结果竟有两个月了,她顿时脑袋一轰,几乎昏厥。

    怎么可能?荣轩一向都有预防措施,只除了有几次,两人一时忘情但总不会那么巧、那么倒霉吧?这种事又发生在她身上,天呀!她该怎么办?

    茫然走在街上,她觉得她荒谬,这孩子不该来的,他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咸煊挚嫘β穑咳缃裰挥辛教趼钒谠谘矍啊d玫羲坎唬荒茉偕彼雷约旱暮19樱洗嗡盐抟獾绷艘淮涡资郑懿荒茉傥杼硪桓鲇ち榈艿芑蛎妹冒桑磕鞘翘炖矶疾蝗莸难剑?br>

    但生下他?一个仇恨孕育下的孩子,一落地就是诅咒,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骨肉用一生去背负不发球他的孽债呢?

    她隐瞒着荣轩,他根本不让她怀孕,不愿郑家的血混入沈家的血,一定会叫她去堕胎。

    她护住自己的肚子,让它一天天的在,等它能够存活。

    她愈来愈清楚自己要留下这个孩子,而不要他受一点苦。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再一次的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把孩子好好地扶养长大。

    但荣轩已摘除了她的羽翼,她要如何离去呢?

    由于怀孕的不适和精神的压力,月柔整个人消瘦,情绪也起伏不定,以前能忍的,现在都一触即发,结果荣轩也受到感染,脾气变得急躁,两人都在爆发边缘。

    月柔知道自己必须摊牌,愈快愈好。但如何才能让沈家不陷入困境,让她的孩子能平安出世呢?

    那一天很意外的到来。

    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由致文送她回来了。因为被荷尔蒙搞得昏沉沉,月柔并没拒绝。两人在门外说了一些话,她提到明雪,致文就脸红,她忍不住笑了。荣轩那日提早下班,由阳台上看了一清二楚,他和致文之间一直有莫名的敌意,不曾友善过。如今看月柔又与他有说有笑,难免不是滋味。等月柔进门,他脸上早已凝聚了一股风暴。

    “林致文是什么意思?”他一见她就怒气冲冲:“他明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又为何天天送你回家。”

    “他只是好心。”疲倦地回答,耳朵被他震得耳鸣。

    “好心才怪。”他音量丝毫不减:“你不让我去接你,他又天天跑花店,分明是找机会两人独处。告诉我,你是不是计划从我这儿离开后,马上跳进他的怀抱?”

    “你胡说什么?”月柔自楼梯走上:“我好累,必须要躺一下。”

    他几个大步走过去,抓住她说:“告诉他,别做梦了!即使是等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你答应过我,你结了婚,就会放了我。”那些话听了刺耳,不禁要反驳。

    “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他冷笑:“我会结婚,我会放了你。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即使我不要,也不允许别的男人拥有你。”

    多荒唐可恶的话!再受不了了,她咬着牙说:“郑荣轩,你真是个万劫不复的魔鬼!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难道不置我于死地,你不甘心吗?”

    “死地?”他残忍地说:“你忘记了吗?十年前那个夏天,你说过你爱我,可以为我生、为我死吗!”

    “你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你什么都不懂!”她用力吼回去。

    “是吗?”他更大力地箝制她:“你知道吊死的人舌头有多长吗?你知道至亲的人死在你怀里身体有多僵硬吗?你知道终年盘旋不去的恨意压得人多难受吗?”

    “我都知道。”月柔心好沉痛,为他、为自己:“所以何不让它过去呢?沈氏已毁,我爷爷已死,我奶奶也日薄西山,该还的也还了呀!”

    “算得好!你爷爷死了,抵我父亲一条命,那么我姐姐呢?她才二十二岁,青春美好的年华,谁来替她偿命!”他厉声说。

    她充满泪水的眸子茫然瞪着他,身上一阵战栗。她终于领悟到他要什么,仍是一命还一命,她万念俱灰地说:“该偿命的人是我,对不对?我十年前就该死的,既然投湖自尽,就不该生还,加上孩子,一尸两命来抵你姐姐宝贵的生命,就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你你说什么?”

    “当年我若死了,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对不对?”月柔的样子像一缕幽魂,目光凄恻。

    “你到底在说什么?”荣轩摇着她,脸色死白。

    “你常说我带着翅膀飞向天堂。”她忍着最不堪的痛楚说:“根本没有翅膀,没有天堂,我一点也不坚强。你忘了吗?我才十七岁呀!丧母失父,无依无靠,完全的信任你,把你当作神,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这样残忍地欺骗我、羞辱我,我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吗?

    当然没有,我投湖自杀了,被人救了起来,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流掉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三个月了”

    荣轩极度震惊,整个人如被电殛般无法动弹。

    “这够悲惨了吧?这有没有消你心头之恨,有没有使你尝到复仇的快乐,血腥的滋味?”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你亲手种下死亡的因,结了死亡的果。我们的孩子,没见天日就死了,一命还一命,抵你那胡涂轻生的姐姐,还不够吧还要我吗?”

    “天呀!”荣轩双手蒙住脸,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话。

    “我可以马上死给你看,但谁替我和孩子报仇?你报复沈家,又替沈家报仇?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受够你们这些延续仇恨的人,你们所带来的伤痛比仇恨本身更可怕。”她毫不容情地继续说。

    “不!我从来没有要你死”他声音哽咽痛苦。

    “是吗?那就放掉过去,放掉我们。”她环着自己的肚子,一步步走上楼,她无法再说话了。

    “月柔!”他的呼唤中有绝望的哀恸。

    她站在楼梯中间,由上往下看,他伸出手的姿势像在恳求。但她太累了,只摇摇头,走入房间,一碰到床,就跌入沉沉的睡眠中,一个梦也没有。

    荣轩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许久,仍无法由荣轩的话里回复。脸上有些干涩,一摸竟是泪,自从姐姐、父亲死后,他已不知泪是何物了。

    月柔有一句话,一直在内心萦绕不去:谁来替我和孩子报仇呢他岂不要杀死自己?因为他就是凶手,原来他报了十年的仇,最该死的竟是自己!

    夜深了,他走到楼上,痴痴地站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月柔。她的脸十分苍白,犹有泪痕,蛾眉轻蹙,左右手臂浅浅青紫,她如此脆弱,他竟狠得下心来伤害她!但除了她,又有谁能减轻他的痛苦呢?

    沉重的疲惫感袭来,不曾有过的,仿佛几小时内,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他靠床席地而坐,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他再也无力思考,眼睑轻轻阖上。

    梦里,他仍是不可一世的青年企业家,扬威得意,想给敌人致命一击。但,他还要等月柔,等她的出现,来完成这一切。

    “沈月柔呢?叫她来见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她躺不掉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四周马上变得阴气森森,在幽冥深处,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答他:“沈月柔已经死了。她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于人世了,你要怎么找到她?几截枯骨吗?”

    他的心如入冰封的湖底,月柔死了?不在了?原来这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挣扎、努力、愤怒等等,全部都是一场空无?没有月柔,财富、名利、事业、仇恨、未来,对他有什么意义?

    不!湖水冰冷,他不能忍受,不能呼吸,不能活在没有空气的世界中,冰层是透明的,却穿不透看不清,他觉得自己裂为千千万万片,冲过坚硬的冰面,冲向蓝天,每一个闪光都不得叫着“月柔”

    他忽地惊醒,晨光初透,他呆坐一会儿,方才回过神,第一个念头是:“感谢老天,月柔没有死。那只是梦,她还活着。”

    他缓缓把僵痛的身体伸直,看着月柔,她仍沉睡着,鼻息浅淡而有规律。他握着她的手喃喃地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还为谁而活呢?”

    远远有电话铃声,响了又停,月柔醒来时,已经近午了,她竟睡了那么久,人仍觉得虚,但不再昏沉。脑中忆起昨晚的谈话,她霍地坐起,荣轩呢?

    她把所有事都吐露了,包括她的软弱寻死。天呀!他发现她根本不是天使,会不会更轻视她,更伤害她呢?她不该说的,她来是要把这秘密带进坟墓的。

    她忐忑不安的下楼,没有荣轩的人影,他可能上班了。她必须吃一些东西,多日来她第一次感觉肚子饿,锅中有温着的面,是为她留的吗?

    突然她背后有声响,是荣轩!他由书房走出来,气色不太好,似一夜没睡,虽干净整齐,但那狼狈是来自眼神姿势的。

    他凝视她,半晌才用很疲倦的声音说:“复仇停止了。沈郑两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我坚持我的承诺,不动你叔叔的公司及花坊,而你也自由了。”

    月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一夜之间会改变这么大?

    “没有错。”看她怀疑的眼光,他继续说:“我不会再用这些箝制你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为什么?”她总算能够发声了。

    “一命抵一命,不是吗?”他眼内闪过痛苦。

    太意外了!她的自杀,孩子的死,竟能一下就戳破他编织多年的复仇之间,她还以为他的网厚得她一辈子都穿透不了呢!

    “你要什么时候离开呢?”他又问,声音好遥远。

    他就这么急呢?她连饭都没有吃呢!她必须坐下,必须吃东西,否则她没哭死,也饿死。

    电话铃又响,荣轩去接,留下她单独面对问题。

    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是愈快愈好,他都在赶人了!还留恋什么?但也要吃饱呀!为了肚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坚强,虽然食不知味,她仍努力吃面,汤中混着她不断垂下的泪水。

    荣轩走过来说:“你好好考虑,我要到公司去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她忍着泪,不敢看他。

    完全的静默,风铃声远远响着,上高山下深海,穿田野过河流,由森林到沙漠,仿佛一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好。”

    月柔抬头时,他已在门口穿鞋,她只能看到他的背。第一次发现他竟有些驼,发梢零乱,看来很孤独落寞。

    “你要回花坊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什么?”她没防他会问话:“哦!对。”

    “我会通知搬家工人。”他说。

    “谢谢。”她直觉回答。

    他停一会儿就开门离去,连最后一眼也不曾看也。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近六个月的恩怨情仇,看似纠葛不清的交缠,如风去无痕?死结解开了,她的心为何还沉甸甸,有随时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呢?

    天黑时,月柔又回到老地方。箱子东一堆西一堆,她都是乱塞的,根本无心整理,好在她东西并不多,没有费太多时间。

    唯一重要的是木铜铃,月柔带走它,留下钻石铃,铃声轻轻唤她。无法共生共死了,她把和荣轩最后的连系都切断了。

    明雪在店里,看见卡车,又看见月柔,忙出来问:“怎么一回事?”

    “我搬回来了!”月柔说着,又想哭了。

    “他又发什么神经啦?”明雪瞪大眼说。

    “不是发神经。”月柔忍住泪说:“他想通了,愿意忘掉一切恩怨,所以就让我自由了”

    “太突然了,前几天我看他时,还臭着一张脸,怎么今天雨过天晴了?”明雪一脸不解:“不管啦!总之值得庆祝了”

    “明雪,先让我躺躺好吗?我实在太累了。”月柔有气无力地说。

    “当然。”明雪说:“看你这半年来被他虐待成什么样子,恐怕都瘦了好几公斤了,我非帮你补一补不可!”

    月柔苦笑着,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她就歪在床上在泪水中睡着了。

    明雪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说。不知多晚,明雪在门上轻敲:“郑荣轩打电话来,你接不接?”

    月柔突然注入一股活力,他找她?她急急地拿起电话,望向壁钟,竟十一点了。

    “喂。”她轻声说。

    “我我只想问好,一切都好吗?”他的声音很怪。

    “都很好。”她咬着唇说。

    “那就好。”他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

    一片沉默,渐渐地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虽很轻微,但依然压到她的心坎上。

    “还有事吗?”她问。

    “没有了。”他停了好一会儿:“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次他挂断了,电话回到“嘟”的声音,月柔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以为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

    “你还好吗?”明雪揽着她的肩说:“郑荣轩又后悔了吗?”

    “不是”月柔哭着说:“我只是好难过”

    “难过什么?你不会对他动情了吧?”明雪紧张地问。

    “不是只是很多感触”月柔努力收住泪。

    她不能再使事情复杂化。为了孩子,她必须再一次忍受揪心之痛,往事不堪回首呀!

    在黎音家与荣轩初相见、教堂前的定情、小楼中的缠绵、祠堂前的受辱、赴日时的痛不欲生到如今的种种,命运从来不由她呀!

    她很快让自己恢复平静。

    一个星期后,月柔又飞向日本,就像十年前飞离荣轩一样,只不过她这次寻的不是死,而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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