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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破夹克衫,两只胳膊揣在一起抵住膝盖,显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显然是对我蹲的太久心里起了想法。忽然一阵风儿起,我眼里进了粒沙子,我的一只手离开书揉眼睛,装作没看见。

    见心理战术对我不起作用,最后老头儿攥起身旁的一根细竹竿敲打着地面,用沙哑的仿佛从地底下冒上来的声音说:“喂,你到底买不买?”

    我将手从眼睛上移开,侧着头眼睛红红的说:“想买,但没找到中意的。”

    他像做贼似的左右瞅了瞅,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这里有好书,你要么?”

    我向前凑了凑,模仿他的口气说:“什么书?拿来望望。”

    他又警惕的左右望了望,然后从他身下磨的褪了皮的人造革包里掏出几本封皮印着一些裸体女子的书,在我面前一晃说:“好书,三块钱一本,要不要?”

    我伸出手翻了翻,一扭头说:“太贵!”

    老头儿并不想就此罢休,穷追不舍地问:“那你想给多少钱?”

    我思考又思考,果断地回答他:“一块钱一本,我倒是考虑考虑。”

    老头白了我一眼,将书迅速地装回人造革包里,气咻咻地说:“去你娘的蛋,不想花钱,还想看好----书。”他的“好”字拖得长长,好像我不买真是一大损失。

    我也是个要脸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好站起身来告辞,转身时肛门括约肌一松,送给了他一个响屁。走时差点撞在一姑娘的怀里。我定睛一看,不太确信;然后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没错,是胡四台的大闺女,胡梅梅。

    我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梅梅含而不露的说:“是你?!”

    我呐呐地承认道:“是我。”

    “你也来赶集?”

    “是啊,你自己来的?”

    “跟我的两个妹妹一块来的,她们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话间,她不停地向人群中张望。

    我们说着话,走了一段距离,我随着她的目光四处游移,但却茫无目的,我们在集市上的行走于是便成为了一次寻人过程。我们左顾右盼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从集尾一直转到集头,复又从集头转到集尾,却连胡家另俩支梅的半点影子都没见到。布摊子上的争吵,胜利最终无法确定,结巴在嘴上没占到便宜,气上来无处发泄把小伙子的布摊子给掀了,一挂一挂的布滚成了土球,小伙子此刻里倒是傻了眼,鼓着个腮帮子,成了个哑巴。

    我不怀好意地想,这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吧!但看她那副真是焦急的样子,始终没敢吱声。

    我们这一路我没有计算过时间,因为我满脑子想的不是这些事情,直到走的腿痛了,我们才在沿街一长溜水泥台阶上坐下来。前边有一个扎头巾的女人在卖糖葫芦,晶莹剔透的插满了草耙子,很是惹人眼。

    我转过脸看了看梅梅,她正掏出手帕在擦额角的汗,几缕头发贴在额角上。我闻到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有点心猿意马。

    我问:“你吃糖葫芦吧?”

    未等她回答,我便站起身向卖糖葫芦的女人走去,我跷起脚拔了最光彩夺目的两支。我给了她一支,自己手里留了一支,我们将糖葫芦吃完之后,已经开始散集了。

    我说:“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起身后却味味地骂道:“这俩小b一定是偷跑了,回去绝对饶不了她们。”

    看来她真是被气急了,说这话也不注意点影响,完全不理会我就在她身旁。

    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既然接受了我的糖葫芦,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她似乎是意识到说错了嘴,脸上泛起微微的一抹红晕,眼睛逃避开我目光中所表达的惊讶。

    从集市到我们的村庄,中间隔着几座村庄,而大部分的空间则是空旷的田野,万千破土而出的小麦挤在一起,使田野远远望去如一块绿丝绒地毯。她没有骑自行车,所以进一步的制造了我接近她的机会。她坐在大金鹿后坐上,因为颠簸的缘故,她必须揽紧我的腰。我骑着大金鹿,身子向前一屈一伸的样子,如同一只探出脖子欲要饮水的鹅;她温挽的手臂缠绕着我的腰,如同一条缠绕在树上的蛇。我的头脑飘飘欲醉,心里寻思着,爱情这东西看似玄妙,有时不过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幸福的时光总是易于流逝在不知不觉中,村口已经到了。她家在村南,我家在村北,回家的路先经过村北,所以我只好先送她回家,然后再折返回来。

    她在我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脊梁说:“要不,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我两只脚不停地蹬着自行车,梗着脖子说:“那怎么行,送佛送到西。”

    而她则是以笑声回应我,她的笑声鼓舞了我,使我加快了蹬车的频率。乡下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不时地会颠她那么一下,一路上我也数不清颠了她多少次,她却总是以欢笑回应我,使我误以为她坐在我身后很舒服。直到到了村口她从大金鹿后座蹦达下来,看到她走路一拐一拐的样子,方知道她一路上受了许多的委屈,心里倒是有点过意不去。

    她转过脸望着我说:“到俺家坐会吧,喝杯水再走。”

    我推辞道:“我口不渴,我还得急着回去。”

    她向我挥手说:“你回呀?!”

    我们再见以后,她转过身被对着我向前走,我看到她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临了又向这边张望,最后嫣然一笑,闪到朱漆门里去了。而我手扶着大金鹿,像个哨兵似的定定地站里在那里。我若有所失的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白云比平时更白,蓝天比平时更蓝;风从东边吹过来,经过了树梢,招惹的树叶窃窃私语。

    就是从这次集市相遇之后,我们之间不谋而和地谈恋爱了。

    最初的日子里,每当我烦躁不安,心神不宁时,便不由自主鬼使神差般地向村南走。她则常常是无所事事地坐在井台旁,有时会拎了几件衣服洗,飞溅的水花随着她起伏的动作舞蹈,然后洒落于井台之上,使井台光滑如镜。她每每站起身来放下井绳亟水时,一副临风欲折的样子,都会让人凭空担心。我们之间的交谈,便从井台上开始,我的目的却是要使她离开。

    我故作其事的感叹:“这么多衣服什么时候才能洗完,井水又这么凉。”

    她眯缝着眼睛,微笑地看着我说:“水一点也不凉呢?不信你试试?”

    我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膀子,惹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一直向往的是空寂的田野,尽管这时节田野里已缺少令人欢欣的颜色和芬芳,但火一般的热情在督促着我,鼓舞着我,它使我坐立不安。立冬过后,下过几次霜,经霜后的麦田在一览无余的空旷中,呈现为藏青色,而并非是先前的浅绿。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她尾随着我的步伐,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走累了就坐在沟塬旁的山坡上。沟塬上苍老的桑树的叶子早已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北风经过时它唱着吱吱呀呀的歌谣。

    在我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她已停下脚步,屁股坐在山坡上拍拍身边伏下去的野草说:“你不累吗?你坐会吧!”

    我沉浸在幸福的思考中,思考的深入使我暂时地忽略了身边发生的一切,脚步不停。风从耳边掠过时唤醒了我,转脸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孤独中。回过身看到她坐在山坡的枯草上笑。

    我觉得她在取笑我,便红着脸说:“你喝了笑婆婆的奶了吗?怎么笑得那么欢?”

    在她的面前,我常常像个无知的孩子,不懂风情。

    她斜眼瞅着我,挖苦道:“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呢?一些杂乱不堪的想法,没有实实在在的事情使我心安。我的青春,经历的一直是这样的日子。

    那一年,冬天来得早,感觉秋天好像不存在。树上的叶子落了没几天,就下了一场小雪。季节的更替使人瘁不及防,心中的热情却不随寒冷而削减。那个冬天我们之间的交往频繁,足迹散乱,目的却是心照不宣,有早已默契了的时间。我想我拥有过许多的欢乐,而她是我内心里一切欢乐的根源。我们在村东的麦秸垛里私会时,竟然巧遇了我们的前辈。只是那对青年男女的爱情竟然毫无进展,如前一样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姑娘的父亲歧视小伙子的一无所有,于是坚决地成为了他们爱情道路上的拦路石,而善良的姑娘呢?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却又对自己的心上人放心不下,左右为难的爱情陷入到了一筹莫展的痛苦中,找不到解决的妙法,所以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拖延。趁夜晚来临时,一解彼此的相思之苦。

    我们因不可言传的事情而相遇相识,从他们的话语里我感受到,爱情除却能够带来令人颤抖的幸福,还有附加在内的难以下咽的苦涩。

    我们拥有各自的领地,他们将最南边那最大的一座麦秸垛让给了我和梅梅,却找了北边的一座。在各自的领地里,我们构筑着自己的幸福,互诉衷肠,并且理所当然的冲动。我第一次见识了梅梅的乳房,它们纯洁可爱,完全符合我幻想中的样子,面对它时我不可避免的颤抖。第一次与女性的身体坦诚相见,使我血液沸腾,激动得脸红如鸡冠,我还冒险的用手触摸并且亲吻了它。但是遗憾的是,她因为突然而来的恐惧,阻止了我继续要做的事情。面对她的推诿,我当时是极度沮丧的。而在后来离开故乡以后,在我的内心里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样的问题,我们之间是否一定要发生什么呢?这样能证明什么呢?毕竟我没能够与她一起远走高飞。

    我带她见过一次我的父母,从母亲眼里流露出的欣喜中,我能感到母亲很喜欢她。父亲虽没有提出过明确的支持,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将来一定会得到我们想要的幸福,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许多的事情都是不在预料之中,我们的事情遭遇到了她父亲的破坏,我以为胡四台是瞧不起我父亲是个泥瓦匠。但据连生说,胡四台想将梅梅嫁给乡计生委员吴二牛的儿子,换取一张准生证,堂而皇之地继续实现他养儿子的美梦。

    那个天色隐晦飘着零星雪花的午后,在我们一家人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胡四台站在我家的土墙外抻着脖子开始了自己滔滔不绝的声讨,最后竟然演变成对我父亲的谩骂,这一切使我按奈不住。

    在胡四台的骂声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进我家后,全家人都默然无语,母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看着我,父亲只是忍气吞声地吸着旱烟卷,而后在弥漫的烟雾里持续的咳嗽。

    我坐在椅子上心情烦乱,站起身关掉了吱吱哇哇的黑白电视机,愤愤地自语道:“我找他评理去!”

    未等我的脚迈出门,母亲便挡在了我的面前。最后父亲扔掉了手中的烟蒂说:“我去跟他说说。”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是愤愤的光,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情,这使我感到委屈,当初他是见过梅梅的,怎么能怨我呢?

    父亲在外边不知向胡四台说了多少好话,换来了安宁,而关于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一无所知。我不承认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我和和梅梅之间的事情纯洁无比,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

    从那以后,我和梅梅之间的事情被设置了人为的障碍。常常是我在她家门前等了又等,她却迟迟不能出来,当然我在等她的过程中一直处于隐蔽状态,获得的只能是一次次的失望。如果没有连生的帮忙,我只怕是见不到她的,然而再次相见她所表现的漠然态度,使我满怀期待的心备感失落。

    站在我面前的梅梅憔悴了许多,我能够想见这一段时间以来她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了我们的事情她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冷言冷语。我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话安慰她,只是站在她的对面伸出手掠了掠她额前几根散乱的头发,将它们重新地归拢到耳后。

    连生站在远处说:“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给你们把风。”

    我压低了声音说:“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呢?”

    或许是我的话触动了她的伤心,她开始哭泣,等声音却被哽住了,肩膀在耸动,眼泪如同一串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打湿了她苍白的面庞。

    憋了很长时间,她抽抽搭搭地说:“我爹不许我跟你好了。”

    我嘶哑地喊:“为什么?”我被自己的声音惊的心跳不已。

    她哭得更厉害了,她艰难地摇了摇头:“你不要问我,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却想不出任何结果。”

    我转过了脸,看到了连生,他正在滔滔不绝的跟二梅说话,一副粘粘糊糊的样子。

    她的态度使我陷于无助,我恼怒地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我说:“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将她的身子扳回来,让她面对我,恨恨地说:“你怎么回不知道,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她不回答我,放声恸哭。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胡四台已站在了我们的身边,连生也不知了去向,说不准和二梅粘糊到哪里去了?

    胡四台瞪着眼睛,冲我吼道:“谁让你来的,你给我滚!”

    我气上来了,以同样的声音回应他:“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想来就来。”

    他火起,怒气冲冲地向我扑来,我本能的伸出双手向前一推,他的身子趔趔趄趄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就此不起,佯装出令人同情的样子。

    梅梅矮下去扶她的父亲,我的举动使她左右为难。她冲我吼道:“你走。”

    胡四台借机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喊道:“就让这小王八蛋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们就如意了。”

    梅梅流着泪说:“你快走吧。”

    我木木地站在那里,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我感到鼻子酸涩,几缕鼻涕流了出来,虽然北风并不凛冽,但我感到身体冷,上牙撞击下牙发出清脆的“的的”声。

    因为自己的倔强,第二年的春天我离开了故乡,我当时思想单纯,想证明一些东西。临走时梅梅没有来送我,我对着送我的连生说,我要到外面挣好多钱,然后回来娶梅梅。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能带我驶离故乡的汽车。

    我在离家四五百里的一座临海城市,过着打工流浪的生活。在许多寂寞而又无助的夜里,我常常思念一些东西,包括梅梅,以及那片苹果园,以及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你可知道,长久以来我城市的生活一直如青苹果般苦涩,只是没有人真正地了解过。

    那一年梅梅嫁给了乡计生委委员吴二牛的儿子,而胡四台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张准生证。第二年,梅梅因难产死去,梅梅的后娘为胡四台生了一个儿子,只是没有屁眼,生过儿子后的胡四台依旧喜形于色,在村中的那棵大槐树上放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持续了足有一个钟头,震破了三户人家玻璃窗子上的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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